文|胡晓明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
今年是王元化先生的百岁冥诞。时间过得真快,近年来我常常会想念先生家那明亮的客厅、温馨的书房。先生家客厅陈设十分简洁,一幅王遽常“萍洲燕语”的章草下面,坐着永远讨论问题而不知疲倦的先生。书房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安静异常,内有丰富的藏书与最新的学术书。我留校以后,不时会接到先生电话,要我帮他查书,或者借书。几乎每个周六,我都会到他家里,帮他整理书籍,陪他散步。先生也常会问到最近在读什么书,有什么好书?先生的思维一直都特别活跃,关心的问题,大凡集中在近代思想与人物、中西文化与艺术的各自传统,也会谈及上海文化圈,先生往往口无遮拦。那时没有微信,但是,先生的客厅就是上海最活跃的一个思想型的朋友圈。先生读了谁谁最近的文章,发了什么意见,过不了多久,就会在上海的学术界流传开来了。他兴趣广泛,精力充沛,历史哲学文学,都有他感兴趣的话题,所以来来往往,拜访他的海内外学人,来自不同领域。置身这样的场合,特别感觉是一种思想的盛宴。在客厅里听过他讲清华园旧事,听过他唱京剧,他略显嘶哑的声音里头,流露着对遥远的童年生活的回忆,又苍老又天真。我陪他去过杭州、台湾,当然,所有美丽的风景都只是一个背景的陪衬,人在风景里游,心却在思想的世界里行走。也见过先生发脾气;见过他谈到母亲的时候,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20世纪90年代的时候,周末去先生家,经常饭后一起去散步,那时先生走得很远,高安路、衡山路,甚至远至淮海路,谈他最近的写作与思考,也谈往事。有一次聊得兴起,竟带着我去寻访熊十力先生在淮海路上的旧居,一边说着熊先生的故事,还上了楼去敲那个门,却早已换了人家。华屋山丘,屐迹安在?当时先生对他老师的那种感受,我今天也略能够体会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