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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子怡的气象

2013年11月29日 14:33 来源于 《财新周刊》
如果一个女人的悲剧或者喜剧,不再是男人,我们说,这个女人就活出了气象

胡紫微|文

  上个周末,章子怡凭着《一代宗师》里的宫若梅,问鼎“金马奖”最佳女主角。这个奖终于把章小姐从汪峰的八分钟里救了出来,可喜可贺。

  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骨子里就有,章子怡几乎从她饰演的第二个角色起,就开始塑造不那么寻常的中国女子。《卧虎藏龙》里的玉娇龙,《梅兰芳》里的孟小冬,《最爱》里的商琴琴,《一代宗师》里的宫若梅……她们的行事主张,她们的为人态度,她们的样貌,她们的质地,都迥异于常人,她们是每个时代、每种处境里活着的例外。

  中国的文学作品里,着力写女子的,不过那么几部,那么几位。归纳起来,无外乎红颜祸水,或红颜薄命。要么被男人砍掉脑袋身上穿了几个透明窟窿,要么为男人殉节自挂东南枝,要么被男人辜负,流落烟花柳巷或苦守寒窑,在死和生不如死的归宿前认了命。那些伴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的,已算留得余庆。两千年的中国女子,满纸只写了苦情两个字。

  玉娇龙一转身,颠覆了两千年。玉娇龙要的不是男人。她要的是自由。在初婚之夜,她只身逃家,亡命江湖,随手打碎了一路的坛坛罐罐。所有人都要规范她,但她统统一口回绝。名门正派,江洋大盗,这些现成的路都不是她要的。她不以好歹善恶来囚禁自己,她有自己的一套。这一套的标准是好玩儿。行善隐恶是人间正道,但也未免无聊。玉娇龙是化外之人,要做自己的主。

  但不幸的是,自由是一种介质,不是标的。没有目标,则人生随意流淌,如同一片浮萍,失去了可着力处,所以难免无路可去,难免落个飞流直下的结局。这是玉娇龙的悲剧,也是与处境狭路相逢时,天性应该如何释放的难题。

  宫若梅要的也不是男人。她要的是尊严。而且,为了自己想得到的,对于需要支付的成本非常认账。她一生没干什么,只是打了两场架。一场,结识了爱人;一场,了结了仇家。两件事定义了她的一生。

  正如她对叶问所言,“人生有三个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你是可以见众生的人。我不如你。”她一生陷在恩仇里,生死疲劳,内心并无解脱。但是,有的女人,境界可能不是最高,却努力在自己的境界里做到圆满。言出必果,令人敬畏。该克制的,一生不越雷池;该了断的,亦当性命相见。

  玉娇龙和宫若梅,一个主动放弃生命,一个主动放弃生活。她们为了自在和尊严,拒绝被渗透、被规定、被放置。她们轻刚热烈,是中国女性这部画卷里最出挑的细节。

  如果一个女人的悲剧或喜剧,不再是男人,我们说,这个女人就活出了气象。中国的女人,要的东西太一样了。好丈夫,好工作,好房子,好孩子⋯⋯一个人有着太过具体人生目标的话,总是会少些气象。在这方面,男女皆然。你说,过日子本就很具体啊。是的。但是,生命里总要有点别的,恰是别的那一点什么,才是你。在某些艰难时刻,房子车子孩子男人都帮不了你,真正能救你的,让你可以支撑着走出一步活棋的,也是别的那点什么。

  爱屋及乌。有了这几个人物打底,总觉得章子怡的身上承担着中国女性的气象,希望她走好。希望银幕之外的她,也有着沉潜的气象。就比如在男友上的趣味,可不可以跨度不要搞得如此之大,感觉就像小朋友在玩儿童跳棋,你知道她心里大概是有某个目标,但还是一点摸不透她打算往哪儿走和为什么:身世存疑的犹太裔好莱坞顽主,国家电视台能说会道的帅哥男主播,鼻梁架着放大镜的中年摇滚乐手⋯⋯

  我有时候猜想,章子怡有多么好,可能她自己并不知道。所以才允许自己频繁被上位,频繁被消费,才允许自己与留着高耸而漆黑的朋克头的摇滚乐手联系在一起——需要申明的是,我对于高耸而漆黑的朋克头并没有任何成见。

  这个国度里,似乎只有少数最聪明、最值得敬重的人才配得上她。八卦地想象一下,不妨是学者,也许是作家,不,还是学者吧(如果你喜欢激进一点,也许陈丹青那样的就很好;如果你属意学院派,那就差不多汪晖那样子吧,刘小枫也行。——呵呵,比个如)。他们是接得住你的才情和美貌而不令人感到滑稽的人,就像阿瑟·米勒之于玛丽莲·梦露。也许你会说那不也没有善终一拍两散了么。倒也不然。如果梦露不是搭上了风流成性的政客,而是继续枕着米勒的肩膀安心读她的《尤利西斯》,也绝不至于那么年轻就死于非命。只有在智慧的滋养下,女人的美才不会随着年龄凋敝、耗散,她的光彩才落到了实处。

胡紫微
胡紫微

  作者为媒体人

版面编辑: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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