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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韶华旧乐(之二)

2011年10月21日 09:46 来源于 财新网
一进店,哟,长笛旁边摆着一支短笛!盒子比眼镜盒大不了多少,笛身只有钢笔粗细,长仅拃许,分成两截,周身也满镶银键,简直像微缩的长笛。平常难得一见,属珍稀品种

常罡

  北京绒毯厂在远郊清河镇。骑车上班,自城里出德胜门,还要骑一个多小时才能到。第一次骑车去厂里,骑了不知多久,眼看到了厂门口,几个人单腿站定,互相看着,可就是没人抬腿下车。腿骑僵了,劈不开叉。

  入厂报到的那天晚上,大雪纷飞。安顿好宿舍,我取出心爱的长笛。轻轻一吹,如同特务发出接头暗号,呼唤周边潜伏的同伙。

  果然,正吹着,敲门声响了。门一开,进来两位师傅,年纪不老,介乎中、青之间。领头的自报姓周,问了问我的情况,又让我吹了两曲。市纺织局每年要组织文艺汇演,通过审查的节目还能参加五一、十一在中山公园的游园演出。他说届时要把我从车间里调出来,脱产一个月,参加厂宣传队的排练演出。

  提及厂宣传队,有两位人物不得不记。一位即是邀我加盟的周师傅,另一位则是不再要我的老白。

  周师傅,人称小周,厂宣传队乐队队长,热情人,拉手风琴。他,就像我们在生活中常常遇到的那些不幸的人们,酷爱文艺,其爱之深,远远超过许多专业音乐人,就是手技跟不上。他那架手风琴混在乐队里,不是演奏,而是戳戳点点。看起来娴熟自如、轻巧似燕,其实碰响的音键和正在演奏的音乐,基本上没什么关系。有时情绪一来,他还要,用今天的话说,“倾情演绎”,力展风箱,百音杂出,那就更吓人了。

  他对大齐奏这种演奏方式情有独钟。几年来,无论什么音乐,厂乐队一直保持着大齐奏的风格,即所有乐器一起上阵,无论肩颈、不分腰身,从头到尾如水桶似的一般粗。这应当说和小周师傅的音乐趣味和他个人的演奏习惯有着直接的联系。

  老白,人随和,好脾气,北方口音,省份不详。原在保卫科,后到厂工会负责文体宣传工作。他和舞队美人小唐争论舞蹈动作的编排,把人家气哭了,骂他“臭老白”。以后大家也就这么叫他。

  老白练过打拳,又擅舞蹈。如果哪个男角色误场,比如像《洗衣歌》里的班长什么的,他都能挺身救场。普遍认为,他的舞姿仍带有武术拳脚的流风遗韵。

  他的看家本领其实还是破案。厂办公区被撬,他也来到犯罪现场。四下扫一眼,根本用不着思索,脱口就来了一句:“这肯定是人干的!”把在场的警察都镇住了。

  他对我挺好,就是对我的自由散漫、胡为乱作不满意。在我三番五次的缠磨下,他好不容易从厂里批下一笔钱,要为乐队购买一只崭新的星海牌长笛。这事自然交给我去办。

  我揣上钱,专程去了趟王府井星海乐器店。一进店,哟,长笛旁边摆着一支短笛!盒子比眼镜盒大不了多少,笛身只有钢笔粗细,长仅拃许,分成两截,周身也满镶银键,简直像微缩的长笛。它是交响乐队的最高音,乐器武库中最微型的袖珍枪,作品里应用不多,平常难得一见,属珍稀品种。

  我当即做出决定,放弃购买长笛,改买短笛。

  回来向老白汇报,他打开盒一看,愣了,说:“让你买长的,你咋买了个短的!

  我劝慰他,短笛也属于长笛家族,可以称之为小长笛。表现革命或反革命的狂风骤雨,那尖利呼啸,全靠它了。我保证,在北京所有业余宣传队里,拥有短笛的,就咱们一家。

  老白根本听不进这一套,说:“爹和儿子能是一回事吗?你让我怎么交待!”

  由于“小长笛”事件,加上车间领导屡次反映,这批学徒工表现不好,整天捣蛋生事,早恋三角恋也闹得沸沸扬扬,绝不可放纵。因此再逢五一、十一的文艺汇演,老白就不从车间调用我了。不过,也无所谓。以蹩脚的抒情诗来形容,那时,“我的心,已飞得更高,飞得更远。”

  我想闯闯专业团体的大门。

作者曾任教于中央音乐学院。发表音乐译述与各类文学作品。研究并收藏中国古代文物,著有《海外拾珍记》,现居美国。

  

版面编辑:路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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