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学者
文|梁鸿
夜晚黑黢黢的。天空一动不动,乌青的蓝色,没有星星,没有月亮,连空气都是黑暗的。房屋后面那棵高大的毛构树,四处张扬的枝条覆在房屋顶部,似一只向屋内窥探的怪兽。凝神盯视,屋顶从黑暗中显露出来,然后是倾斜的屋架,青瓦在黑暗中泛着微光。接着,长长的房屋的轮廓冲破阴影,矗立在我面前,笨拙而严肃。房屋是灰黄的土的颜色,除了青的瓦,木的门,一切都是灰黄的。即使在黑暗中,那颜色依然存在。万古长存。
我似乎站在另一个空间,充满迷惑而又清晰地看着这房屋慢慢呈现,看那房子里的人在活动。父亲和他的一个朋友,坐在堂屋昏暗的灯光下,抱着腿,整夜整夜地聊天;母亲躺在后墙的阴影中,永远躺着;姐姐们相互拥抱着躺在那张惟一的大床上,做着不知什么颜色的梦;而我,因为麻疹,被幽闭在由被单围成的狭小空间里。足足一个月时间,不能见光,不能被风吹,不能见任何人。我学会了在黑暗中识别事物,在黑暗中想象生活,在黑暗中,把一面墙壁涂满了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