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几位年轻朋友来。我对他们说,从中国文学史看,中国的喜剧不发达,中国也缺乏喜剧人才。的确,我国古代戏剧中,好的悲剧不少,但喜剧就谈不上了。不过在表演艺术方面,苏昆中的丑角是有名的。
晚清时,曾有这么一副对联:刘三死后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此联下句,我并不以为然,但上句却能说明苏昆的丑角在当时就堪称绝活。自然,不论苏丑也好,或京丑所演的戏,并不都是喜剧,其中除了有些是笑中有泪的非单纯打闹发噱的喜剧,还有不少与其说是喜剧性,不如说是具有悲剧性的丑戏。我看过的苏昆中以丑为主角的戏,如《醉皂》、《芦林》、《疯僧扫秦》,都是此类。
解放初,传字辈在浦东大楼旁的九星剧院演出。满涛约我、张可和西禾、村彬、元美等经常去看。我还记得1953年,有一次节日演出,节目由作协安排,我参与了此事。当时,我拉住昆剧的名演员朱传茗,准备请他和华传浩同演一出《芦林》。由于是临时张罗,未找到行头和场面,只得改由华传浩演《醉皂》。
《醉皂》这出戏,是以下层社会一个小人物诉说自己生活辛酸为内容的。那时有些华东、上海的负责同志也来看了,十分满意。我还记得夏衍曾跟我说,他是第一次看昆曲,没想到这样好,真是令他惊叹。这事发生在《十五贯》被发掘出来以前。《十五贯》演出后,号称“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我以为这个说法不太确切,因为早在1953年,上述的演出就已取得了一定成功,使文艺界有了一个很好的印象。
至于谈到京剧的丑角戏,自然比不上昆丑的戏,不过京丑戏中也有一些是很好看的。小时曾见萧长华在吉祥园演过一出《老黄请医》,我印象极深,至今难忘。以后再没有看到过这出戏了。我曾托翁思再向艾世菊老先生借得此剧的抄本。这出戏由两位丑角扮演,说的是老黄为相公娘子去请医,请得医生刘高手,闹出不少笑话。刘高手看好病,要从老黄身上取“药剂子”。先摸一下老黄的头,老黄问:“这是什么?”答:“龟头。”又拔下老黄的几根胡须,说这是“菟丝”。再抓一下老黄的手,说这是“鸡爪黄连”。再打老黄的屁股,说“使君子”——取完了老黄的药材,再取自己的,也是先摸一下自己的头,老黄说:“龟头。”刘高手把眼一翻,答:“鹿茸。”又碰一下自己的胡子,老黄说:“菟丝。”答:“龙须。”再同样抓一下自己的手,老黄说:“鸡爪黄连。”答:“佛手。”最后向茶盅里吐了一口痰,老黄问:“怎么吐痰?”刘高手答:“啊,冰片。”过了半晌,老黄这才转过弯来:“哦,原来到他那儿就全变了。”
这出戏使我久久不能忘怀的原因,就是它比较深地刻画了我们社会的世态人情。像刘高手这样一到他自己身上就全变了的人物,不但市井社会上有,甚至学术界也有,我就碰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