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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卫:陡峭的世界

2006年12月11日 17:33 来源于 caijing
我们还能想象出什么东西,比通天塔更陡峭


□ 李大卫/文

  迪伦马特写过一部很出名的戏,叫《罗慕路斯大帝》。这部戏我没看过,虽然作者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瑞士作家,原因就是题目中“大帝”这个字眼。罗慕路斯是西罗马末代皇帝,跟最初的城邦奠基人同名,不知是巧合,还是另有什么循环果报的定数。476年,哥特蛮族兵临拉文纳城下(此时的罗马城已不再是帝国的中心),他被迫逊位,时年不过14岁;当时的人称他为Augustulus,意思是“小皇帝”。于是“大帝”一说让我联想起近年流行的“戏说”一类勾当,也就没再认真对待。
  西方人有“神存在于细节中”的说法,我以为鬼怪亦然。很多事物的毛病,都是从微末之处看出端倪的。据说当年罗马元老布鲁图斯刺杀凯撒后,一路跑到卡比托山顶,振臂高呼,号召民众反对帝制,维护共和。这个故事后经莎士比亚演绎,愈发深入人心;那句“Et tu, Brute?”成了后人责问叛徒的经典句式。最近有个历史学家从罗马古市场,沿着长达500余米,而且并不平坦的小道攀至丘顶,发现就算喊破嗓子,山下的人也听不见他的动静。所以那段戏剧性的历史传奇,一定是以讹传讹。
  一次翻阅过期杂志。里面有篇文章,作者是一新左教授,里面讲到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一些活动。我对国际政治中的黑箱作业有些兴趣,于是接着往下读。教授写着写着开始抒情,历数中情局如何不务正业,最后让一伙恐怖分子得手,“911”时用劫持的飞机把五角大楼撞成四角大楼。目及此处,我不免一惊:根据简单的几何常识,五角切掉一角,应该变成六角。
  文章后来扯到中东问题,说1973年赎罪日战争期间,当以色列即将战败,美国开始实施大规模军事援助;第六舰队的直升机把主战坦克直接吊运到戈兰高地前线,支援以军作战。看到这里,我又是一愣,因为当时的“巴顿”式坦克战斗全重超过45吨,而美国人至今也没造出一架可以吊起这种大家伙的直升飞机来(看官不信,请参阅《简氏飞机年鉴》)。本来挺好一个题目,被这位爷写成了科幻小说。
  接着又见一位纽约大学教授谈中国电影,赞美第五代导演的作品是什么“天鹅之歌”。“天鹅之歌”这个词是舶来品,意思相当于“绝唱”。可我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也未从那位教授的行文当中,看出那些导演有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的意思;相反,拍摄高成本大片的拳拳之志,倒是跃然纸上。由此我对此公随处挥洒的理论“切口”,比如“作者性”之类,也就不敢认真。让我心生感念的,倒是当年中学老师教导我们勤查字典的谆谆叮咛。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汤姆弗里德曼写了本畅销书,题目叫《世界是平的》。中国读者不妨把它当成《第三次浪潮》3.0版。该书写得通俗却野心勃勃。作者以哥伦布自况——他发现世界是平的,就像哥伦布当年发现世界是圆的。可问题是,哥伦布并没有发现世界是圆的。他只是意外发现了美洲。早在他的历史性航行之前18年,佛罗伦萨天文学家托斯卡内里就已经发现地球是圆的。
  于是,这位当代航行者沿着和哥伦布相反的方向去印度。汉萨航空,商务舱,目的地:班加罗尔。那是次大陆改革开放搞得比较好的一个地方。酷爱高尔夫的弗里德曼看到球场四周尽是微软、万国商用机器等大公司的写字楼。这是个跨国资本主义的玻璃幕墙碉堡拱卫下的小世界,还有埃普松、必胜客和德州仪器广告(反正不会是雪花电器、“洁尔阴”。那不酷!)连缀成的宜人风景。于是作者无比惬意地描画起世界大同的简笔蓝图。
  经济学家斯蒂格里茨谈到这本八卦经济报告,说他本人也去过班加罗尔,跟弗里德曼前后脚。略有不同的是,他的旅程又向周边乡村延伸了三四十公里,而这三四十公里的空间距离如果换算成时间,大约相当于两千年。还有一位读书界人士没去过印度,但她注意到弗里德曼笔下的一个细节,即班加罗尔的外资企业大都设有独立的发电厂。假如世界是平的,上述企业何以不由公共电网输电?
满世界窥探的汤姆大叔自有他的视觉盲点。在他平坦的商业乌托邦中,陡峭的千沟万壑必须填平。在寓言中愚公移山,多爽。
  弗里德曼新通天塔的统一官方语言,一定是儿音倍儿重的美式英语。要这么说,我们北京人儿兴许还能捞着点儿小便宜。可?在这个盛行达尔文主义的时代,我们只好容忍一些国家和地区先富起来,以达到全人类共同富裕的目的,只是不要跟我们胡扯世界是平的。■

作者为作家、评论家,现居美国

版面编辑:运维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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