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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朗:葱之品格

2006年06月12日 00:00 来源于 caijing
五蔬之中,惟葱、韭历千年而不衰,因为具有核心竞争力


  中国蔬菜大家族之中,如果论资排辈,大葱应属“元老”之列。
  先秦时期,葱在餐桌之上就有了名分。《礼记曲礼》详细注明了当时的吃饭规矩:“凡进食之礼,左肴右,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脍炙处外,醯酱处内,葱渫处末,酒浆处右。”大意为,服侍长者贵客吃饭要有礼数,左边是带骨肉,右边是切肉;饭食置于客人左手边,羹汤则在右手边;切细的肉和烧烤的肉放得远些,醋酱调料放得近一些;蒸葱佐料放在醋酱左边,酒浆饮料放在右边。尽管排名靠后,但是大葱毕竟在场面上风光了一回。要知道,莴苣、黄瓜、菠菜、豇豆这些个今日市场上的当红蔬菜,当时还在国门之外溜达呢。
  正式宴席而外,葱还早早进入了军界。据《秦律传食律》记载,当时秦军一般军士伙食标准是,稗米半斗,酱四分之一升,并“给之韭葱”。这可能是为了增强战斗力。生葱具有很强的刺激性,养蝈蝈时,喂些葱叶,蝈蝈就能劲头十足,叫个没完。虫犹如此,何况人乎?
  先秦时,已有人将葵、韭、藿、薤和葱这些中国本土蔬菜,合称为“五蔬”。“五大书记”中,葵是一把手,知名度颇高。《诗经》中便有“七月烹葵及菽”的记载,直到元代,王桢在《农书》中还将其列为“百菜之王”。但此后葵之地位却是江河日下,到了李时珍撰写《本草纲目》时,已将其从“菜部”开除,打入“草部”,并特地注明:“古者葵为五菜之主,今不复食之,故移入此”。藿就是豆叶,古时是人们制作羹汤的主要原料,然而也早早退出了餐桌。薤即藠头,现在还有种植,不过只是用来腌腌咸菜。。
  葱之最大特点,就是善于掺和;宴会小吃,冷荤热炒,大都可见其踪迹。北京的炸酱面,成都的担担面,武汉的热干面,调料中缺了葱花,便会让人觉得不够地道。全聚德的烤鸭子,离了葱丝面酱,绝对吃不出好来。虽然店家也备有蒜泥酱油和白糖黄瓜,供人裹食烤鸭选用,但这些个吃法实在很不来劲。
  葱的另一特点,是随处掺和却从不争抢镜头,相当内敛。川菜有一夹沙肉,主料为猪肥膘肉、豆沙和糯米。先用清水将肉煮至半熟,然后切成两两相连的大片,中间一刀切至肉皮处即可。在肉片中夹入甜豆沙,码于碗底,盖上蒸煮过的糯米,入锅再蒸两三个小时,扣入盘中即可。此菜不入盐酱,但成菜糯软甜香,毫无油腻之感,绝妙之至。即便是这样的纯甜之菜,也需葱在幕后帮衬,煮肉时若无葱姜,则难以彻除其异味,保证菜品质量。
  对于葱之诸多长处,前人早有认识。北宋陶谷在《清异录》便说过:“葱和美众味,若药剂比用甘草也。所以文言曰‘和事草’。”由于可使各种菜肴增香去膻,葱又被古人称为“菜伯”。这一称号与其资历倒是很相称。
  历代文人于葱之佳处多有吟咏。唐代饮馔颇重鱼脍,其做法和现在的生鱼片近似,只是用的河鱼。鱼片要切得飞薄,然后配以调料食之,其中也需鲜葱帮腔。杜甫一次品尝鱼脍之后,特地写了一封诗体感谢信《阌乡姜七少府设脍,戏赠长歌》。信中云:“姜侯设脍当严冬,昨日今日皆天风。河冻未渔不易得,凿冰恐侵河伯宫。饔人受鱼鲛人手,洗鱼磨刀鱼眼红。无声细下飞碎雪,有骨已剁觜春葱。偏劝腹腴愧年少,软炊香饭缘老翁。落砧何曾白纸湿,放箸未觉金盘空。”天寒地冻之时,仍有春葱现身,可见其时植葱已具相当水平。
  文人之中,亦有非葱一派,李渔便是其中一人。他在《闲情偶寄》中将葱、蒜、韭列为秽人齿颊及肠胃之菜,并庄重申明三项基本原则:“蒜则永禁弗食;葱虽弗食,然亦听作调和;韭则禁其终而不禁其始,芽之初发,非特不臭,且具清香,是其孩提之心未变也。”
  李渔老先生大约不清楚,大葱除了充作调料,也可做成佳肴。现今美食大家王世襄先生,拿手菜中就有一道海米烧大葱:“黄酒泡海米,泡开后仍须有酒剩余,加入酱油、盐、糖各少许。大葱十棵,越粗越好,多剥去两层外皮,切成二寸多长段。每棵只用下端的两三段,余作他用。素油将葱段炸透,火不宜旺,以免炸焦。待色已黄,用筷夹时,感觉发软,且两端有下垂之势,是已炸透,夹出码入盘中。待全部炸好,推入空勺,将泡有海米的调料倒入,烧至收汤入味,即可出勺。”我曾照此尝试过一次,味道确实不错。
  “老北京”关于大葱的说道不少,其中一句是:“你当自己是棵葱,有谁拿你蘸酱吃?”真赶上这种境况,您老就认头吧。■

版面编辑:运维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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