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两岸相互交流和促进

    1889年埃菲尔铁塔落成之际，巴黎举行万国博览会。与展示各国最新工业化成就同时，在“荣军广场”有一间小展厅，称“社会经济部”，展出了一些企业老板为员工建造的廉价食堂、阅览室和示范性的住房，以及其他一些改善工人生活条件的措施的宣传。说明到那时，除了发展生产，劳工福利问题已经提上日程。当时这一小展厅还不大引人注意。后来由法国“社会博物馆”接管，发展成讨论“社会问题”的重要国际中心。
    十年以后，在1900年的巴黎国际博览会上，“社会博物馆”组织了“社会经济”专馆，在这里展示各个国家治理社会问题的方案。组织者称，如果说“政治经济学”是增进财富的科学，那么“社会经济学”就是一切用社会化和互助的手段来缓解资本主义改造带来的痛苦的努力，是“工业资本主义的救护车”。展览馆展出的是大杂烩，因为各国对社会问题与治理方法的理解林林总总：俄国展出的是禁酒运动；意大利是合作储蓄银行；比利时是低价劳工住房；英国当时在南非战事方酣，没有很好准备，但是展示了一张当时著名的伦敦阶级分布图，富人区、穷人区黑白分明。
    法国在理念上强调互济、互助，成立了各种“互济会（sociétés de secours mutuels）”。1900年时，参加各种互济组织的人口有200万，相当于所有工会会员的四倍。当时，法国第三共和政府的总理是著名的激进政论家雷翁布尔乔亚（Léon Bourgeois）。他大力提倡“团结互助（solidarité）”这一概念，与“个人主义”针锋相对。他认为，在资本主义使一切传统的组织解体，把孤零零的个人抛向市场时，这种结社的做法，正好矫正在脱缰的市场竞争中价格统治一切的弊病。他因倡导团结理论，于1920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美国由“纽约改进穷人生活条件协会”提供展品，主要是各大企业为职工福利做的事。这一组织在南北战争之前就已存在，在发展过程中吸收了一些欧洲国家的经验。不过其理念不同于德国的国家主导，也不同于法国的以集体对抗个人，而是“开明资本主义”。如其代表人物威廉托尔曼（William Tolman）所说：“对抗工业资本主义造成的伤害最有希望的力量是资本本身的开明意识”。这可以说是日后贯穿始终的美国对社会福利的理念。
    德国在这方面是比较先进的，它展出的是16年前早已开始的皇家社会保险基金分发给工人的图表，还有政府举办的劳工福利医院、疗养院的照片，规模最大，压倒其他国家，突出显示了俾斯麦政府实行的自上而下的国家社会主义。强制性的、由政府管理的工伤事故、疾病和养老保险，是德国在19世纪80年代最大的社会政治方面的创造。作为专制的帝国，却在劳工福利方面走在前面，固然是俾士麦的政策，但还要归功于社会党和议会制。社会党人起初是反对，因为这一做法本身的目的是消解工人运动的激进性；后来从实际出发，转而拥护，到1890年社会党合法后，力量更是迅速壮大，在其影响大的地方议会中，社会福利成为与右派斗争的一个题目，进一步推动和完善了福利政策。
    总之，在上个世纪之交，欧美都已意识到并已开始各种制衡资本主义的尝试，但还没有定型：以国家为主、以私人为主、互济互助、社会主义等等，各种理论和方式在巴黎博览会上百花齐放，杂采纷陈。各国宣传的理论虽然不同，但是殊途同归；不论何种方案，都以不根本改变所有制为前提，出现各种改良社会经济理论的百家争鸣。美国大肆宣扬“开明资本主义”，但是在1900年时，资本家的福利捐献实绩不如德、英、法。对美国进步主义影响最大的一是德国，一是英国。英国的影响多在具体经验上，德国的影响则在思想理念上。美国大学开始授予博士学位之前，许多社会科学的学者都到德国读博士。他们回国后成为“崇德派”，是“进步主义”思想库的骨干。当然，美国对欧洲也有输出，例如激进思想家亨利乔治于1880年到英国做巡回演讲，痛斥土地垄断制度，引起很大反响；此外，时常举行有关福利方面的国际交流会议，交流经验，互相促进。总之，从19世纪80年代起近半个世纪中，大西洋两岸朝这一方向竞走并互相交流、学习，而主要是美国向欧洲学习。
    不过，美国的改革之所以滞后于欧洲，更主要是由于其发展本身与欧洲有时间差，矛盾尖锐化到非变不可的局面出现得较晚。欧洲的经验固然有启发作用，而。■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