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美盟军进攻意大利。统率美军的是克拉克上将,统率英军的是亚历山大上将,他们的对手则是德国陆军元帅凯瑟林。凯瑟林是一位极为杰出的军队统帅。更为难得的是,在整个意大利战争期间,由于他直接下命令保护那些珍贵的古代历史文化遗产,不但连威尼斯、波伦尼亚这些意大利的古城,德军都未经一战而主动放弃,从而在战后得以幸存;而且为了在战争中保护罗马和佛罗伦萨,凯瑟林还宣布其为“不设防城市”,撤出军队,另辟战场。
常言说,“兵者,危道。”古往今来,战争史上为了取胜不择手段的将领多得不可胜数。可。无论纳粹德国有多么凶残,在这位元帅身上,我们却看到依然有德意志民族的伟大文化教养在。
更令人感慨的是,凯瑟林指挥的德军防线的制高点,是有一千五百年历史的卡西诺山修道院。凯瑟林下令不许军队在修道院附近设防。结果,反倒是盟军由于怀疑德军会利用这个修道院作为防御设施,出动大量轰炸机先将这一珍贵古迹夷为平地。凯瑟林的作为,连许多盟军将领也不能不肃然起敬。战争结束后,凯瑟林作为战犯被意大利军事法庭判为死刑,就连其对手都为他鸣不平,已经卸任的英国首相邱吉尔,曾托亚历山大元帅写信为他说情。凯瑟林最终在1952年7月被释放。今天人们游历意大利,在罗马、威尼斯等意大利文化名城之间流连忘返,不知还能否联想起这段历史轶事?
在历史久远、文明辉煌的欧洲大陆旅行,在众多历史名城的辉映下,古老的中华文明的城市建筑遗产,不免多少相形失色。其原因,正如近人黄氵睿所说:“吾国虽以旧邦著于世界,然大建筑物除长城外,鲜能保全,以殿宇廨舍,率用木材故也。”然而,他还说到:“然吾国都会公私宇舍,不尽以荒而圮,其毁之亦尤力。殆亦世界所寡有。”其实,如果单单就作为文明遗产的古代城市建筑而论,老祖宗所留下的未必就比欧洲逊色。即使在老大帝国依然积贫积弱的民国初年,日本作家鹤见礻右辅在欧洲“看了马德里的山都,看了威丹的新战场,看了美丽的巴黎的凯旋门后的夕阳西坠”后来到北京,还是被北京古城所拥有的雄奇的文化魅力所倾倒。
鹤见写到,北京的城墙,“暴露在五百年的风雨中,到处缺损,既不及围绕凡尔赛王宫的砖,单是整齐,也不如千代田城的城壕的石块。但是,这荒废的城墙在游子的心中所引起的情调上,却有着无可比类的特异的东西。令人觉得称为支那的这一个大国的文化和生活和历史的一切,就渗进在这城墙里。”当他“出北平车站,一见巍然之前门,便觉气象万千”。其城楼与箭楼之壮美,特别是正阳门之箭楼,作为意涵民族保卫精神的军事性建筑,庄严博大,亭出于市街之中心,象征着北方民族性之伟大。鹤见说,仰观正阳门,从“几十尺的石壁之上的楼门的朱和青和金的色调,足够想像出明朝全盛时期的荣华。而且那配搭,无论从哪一面看来,总觉得美。这也可以推见建造当时的支那人的文化生活的高的水准。”更令他惊异的是,故宫太和殿“门前的石灯石床石栏之宏大,我以为欧洲无论哪一国的王宫都未必比得上……自己常常想,能想出那么雄大的构想的明朝的人们,那一定是伟大的人吧!”由此竟使他放下了日本人常见的骄横,想到“一见便该谩骂似的支那人的生活之中,却有我们日本人所难于企及的‘大’和‘深’在”。
时至今日,正阳门的和箭楼虽然还在,北京的城墙,却已荡然无存。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它们消失的原因,却并非由于外敌入侵的战火兵燹所致。
黄氵睿认为,世人论华夏文明近代的凋敝,每每归罪于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其实,考察历史,“若拓跋魏,若辽,金,以及满清,皆有所建设。蒙古虽甚暴,而其后亦多创置。‘今日中国精完之城邑,仅有北京,而北京之所以有此风格,乃自辽金元诸代承袭而来,异族帝王有造于中国如此,关心中国文化者,不可不知此盛衰起伏之际。’”黄氵睿以八国联军入侵,海淀游民乘乱抢劫圆明园为例,说“余谓残毁文化最力者,实为国中盗贼……故国之不强,文化之不振,未可概罪于异族也。而其大原,在于民之失学,与不得其养。”
今天,回想北京这座有着三千余年辉煌历史的文化名城,竟然未能得到切实的保护,其实也依然不外这两个原因:缺学识,缺教养。■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