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3月12日至24日,刚成立不久的国家农委召开了七省三县农村工作座谈会。这是一次专门讨论责任制的会议。七省为广东、湖南、四川、江苏、安徽、河北、吉林,参加会议的都是农口负责人。这几个省的领导对包产到户,有的支持,有的反对,有的观望。三县是安徽全椒、广东博罗、四川广汉,都是进行过改革的。
会议由我主持,我讲了一篇简短的开场白,说:这次会议主要是集中讨论生产责任制问题,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通过讨论,取得共识。
座谈会召开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和四中全会之间,正处在政策大转变的时期。会上有人提出:阶级、阶级斗争还讲不讲,阶级路线还要不要,学大寨还搞不搞?面对这种情况,我们为避免分散精力,仍按会前的决定集中讨论责任制问题,希望以此为突破口,带动其他。
对于生产责任制的讨论,又主要集中在两个问题上:“包产到组”实行什么制度安排?“包产到户”究竟应采取什么态度?
对于包产到组,三中全会关于农业问题的决议草案曾提到“也可以在生产队统一核算和分配的前提下,包工到作业组,联系产量计算劳动报酬,实行超产奖励”。会议围绕这个问题发生了争执,分歧主要在于是否允许把劳力、农具、土地、牲畜“四固定”,常年包到组。有的认为不能固定到组,认为那就是分队,是“三级所有”变成“四级所有”;有的主张不固定到组是行不通的,怎么联系产量?经过争论,在“会议纪要”中提出:现在存在的包括“常年包工包产到组”在内的几种办法,“只要群众拥护,都可以试行”。这样就确定了对包产到组的共识。
关于包产到户,会上由安徽省农委副主任周曰礼介绍了安徽的经验。他说:省委的态度是,责任制不能“一刀切”,要允许由群众决定、选择。年初,省委在肥西县山南公社实行了多种责任制形式(包括包产到户)的试点,群众说到组不如到户。包产到户在全县很快就推广开来,已占生产队总数的11%。周曰礼整整讲了一天。
发言中,赞成包产到户的人占多数。吉林省农工部部长史林琪、广东省农工部部长杜瑞芝,都极力主张对包产到户“开个口子”放开一点,尊重群众的选择。也有人怕口子一开就控制不住了。会议经过讨论,大家意见趋向于要把口子开得更大一点。
3月20日下午,华国锋约见会议代表。华从农村形势讲起:党的三中全会文件是正确的;当前突出的问题,是对毛主席的评价问题,对“文化大革命”的评价问题,对历史问题的看法;现在既有“思想不够解放的问题,也有不符合三中全会精神的问题”。对于包产到户,他举了湖南洞庭湖“双抢”的经验,证明组织起来分工合作可以提高新的生产力,集体经济还是优越的。但他也讲不要“一刀切”。
华国锋作为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对一个十几人的小会,讲了两个小时,按常规是不多见。3月22日,王任重又到会讲话,他说:合作化几十年了,到底是好是坏?基本上是好的。他们两位的态度都是多讲道理,允许自由讨论,并没有上纲上线。
会议产生的文件不得不妥协,说包产到户不是统一经营,从这点讲接近单干,但不同于单干。对于群众搞包产到户,“如果一时说不服,也不要勉强去纠正,更不能搞批判斗争”,这句话等于批准既成事实。
最后,华国锋同意“深山、偏僻地区的孤门独户,实行包产到户,也应当许可”。1979年4月,中央批转了这个会议纪要,这是中央文件里第一次提出在一些特殊地区应当允许包产到户,并把它写入由三中全会提出、经四中全会审定的《中共中央关于加快农业发展若干问题的决定》中,从而为农村政策的进一步转变奠定了基础。
会议结束时我做了发言,说一些重大问题会议讨论不充分,只能求同存异。《纪要》按华、王的讲话精神修改,宣传集体经济的优越性,责任制形式不搞“一刀切”。但春耕大忙在即,搞了责任制的不再动了,“包产到户”也不同于单干,要纠正不可上纲,更不可搞批斗。
此后,华国锋又主持召开了一次中央会议,邓小平、李先念等出席。会上,我说明了一些农村现存的问题:有些地方包产到户,生产很好,群众欢迎。也发生点问题,像河北赞皇县一带实行包产到户,因缺乏事先安排,农民怕今后政策有变,先下手捞现货,砍了一些树,没有出观太大的问题。像安徽全椒等地生产有发展,农民积极性高涨,社会安定,是很好的。李先念说:包产到户不宜提倡,中国单干了几千年,还是没粮食吃,还是受穷嘛!华国锋再次用他在湖南“三夏”抢收抢种季节必须互助、合作的事例来说,非集体化不可。邓小平当场没有就此问题表态,他说:农村问题很多,一大堆,应该抓住主要的解决。他还说:贫困地区总得放宽政策。这为他尔后支持包产到户留下了伏笔。
七省三县座谈会,是“文革”后首次把包产到户提到中央来讨论。从结果来看,满意地解决问题尚需时日,但思想已经解冻,禁区已经打开。■
摘自《杜润生自述:中国农村体制变革重大决策纪实》,参见“10月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