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酒楼食肆,向来多有名头。
北宋时,都城汴梁的酒楼,仅“正店”就有忻乐楼、遇仙楼、红翠楼、状元楼等七十二家,相当于现在的星级饭店。其中最著名者,为丰乐楼。有人为其写过广告词:“日边高拥瑞云深,万井喧阗正下临。金碧楼台虽禁御,烟霞岩洞却山林。巍然适构千龄运,仰止常倾四海心。此地去天真尺五,九霄歧路不容寻。”
丰乐楼原名白矾楼,本为商贾交易白矾之地,后来改为酒楼。其高三层,其楼五座,飞桥栏槛,明暗相通,“初开数日,每先到者赏金旗”。看来,开业大酬宾古已有之。丰乐楼还有个名字,叫樊楼,大约是由白矾楼脱胎而来。樊楼除了供应饮食,还发售自产美酒,一天来此取酒沽卖的酒户竟有三千家,生意火爆。
樊楼还有歌舞演出,为宾客宴饮助兴,据说名妓李师师便在此献过艺,并与宋徽宗赵佶闹过一段故事。此事正史不载,估计是当时的狗仔队在瞎咧咧。不过,宋徽宗若真想来此找乐子,也绝非难事,因为樊楼就在皇宫隔壁儿。据《东京梦华录》记载,为保证皇上安全,“内西楼后来禁人登眺,以第一层下视禁中。”
南宋的临安、明初的金陵,也多有知名食肆,明末清初的北京城,则以查楼最有名。据说此处原为一查姓盐商私邸,以后改为酒楼对外营业。谈迁在《北游录》中曾记载:“丙寅,友人招饮查楼。查楼者,前门之酒家也。先帝尝微行登焉。顺治初,邻火不及,满人异之。”
谈迁是史学家,治学十分严谨,所说的“先帝”即崇祯皇帝曾光顾查楼之事,当有所依据,而非小说家言。查楼早年间也是饮酒兼听曲的地方,以后则成了戏园子,专司精神文明建设,其名也改为广和楼。梅兰芳十二岁时首次登台演出便在此处。
清代中期,京城菜市口附近另有一家以“广和”为名的饭馆,这就是广和居。据《道咸以来朝野杂记》记述:“广和居在北半截胡同路东,历史最悠久,盖自道光中即有此馆,专为宣南士大夫设也。其肴品以南炒腰花、江豆腐、潘氏清蒸鱼、四川辣鱼粉皮、清蒸干贝等,脍炙人口。故其地虽湫隘,屋宇甚低,而食客趋之若鹜焉。”当时,连翁同、张之洞等重臣都是广和居的常客,足见其名气之大。
江豆腐、潘鱼本为朝廷中江、潘两官员的私家菜,后来传给了广和居的厨师,广受食客青睐。此外,广和居还有一名菜,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其实就是大杂烩。当年清廷设立这一衙门,是专为办“夷务”的,属创新之举,但一帮文人却将其列入了菜单,暗讽当政者把“夷务”办得一塌糊涂,不成样子。胆子实在是不小。
把“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搬上餐桌,在广和居不过是小菜一碟。当时,一些官场“清流”常常聚集于此,切磋文章,唱和诗赋,褒贬时政,臧否人物,有的酒酣耳热之后,还在墙壁上信笔涂抹,故而广和居留下了不少反映官场怪现状的题壁诗,就连清末军机大臣、庆亲王奕也是墙上有名。
有人写了两首诗,讽刺其贪污纳贿的劣行。其一为:“居然满汉一家人,干女干儿色色新。也当朱陈通嫁娶,本来云贵是乡亲。莺声呖呖呼爹日,豚子依依恋母辰。一种风情谁识得,劝君何必问前因。”其二为:“一堂二代作干爷,喜气重重出一家。照例定该呼格格,请安该不唤爸爸。岐王宅里开新样,江令归来有旧衙。儿自弄璋翁弄瓦,寄生草对寄生花。”
当时,奕及其子载振结党营私,贪污纳贿,恶名彰著,被御史江春霖所参劾。江春霖说北洋总督、贵州人陈夔龙是奕的干女婿,因陈的续弦夫人认奕的福晋作干娘;另外安徽巡抚、云南人朱家宝之子又认奕儿子、农工商部尚书载振为干爹,关系乱七八糟。陈夔龙仗着干老丈人的势力,当官挑肥拣瘦,不成体统。由于奕把持朝纲,江春霖不但未能参倒他,反而受到斥回原衙门行走的处分,发回翰林院当闲差去了。有人为江御史打抱不平,便在广和居墙上题写了这两首言辞泼辣的讽刺诗,一时流传甚广。此事发生在宣统二年,没过多久,大清国便寿终正寝了。
广和居经营了百余年,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倒闭。随着城市道路的扩展,其旧址如今也已荡然无存,周围倒是新开了不少饭馆。如果有人在此克隆一家广和居,应该有些意思。可是,今日之文人,有几个还会写题壁诗?即便会写,老板也未必能答应。还是拉倒吧。
所幸,广和居的名菜今日尚可寻觅。潘鱼、辣鱼粉皮存于同和居饭庄,清蒸干贝则为谭家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