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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七号》的两种解读

贾晓伟
2008年12月31日 15:34
让电影归于电影,历史归于历史,对于这个言说混乱的时代已变得艰难

据说在台湾地区上映并引起轰动的影片《海角七号》,2009年春节前后会在大陆公映。近日来,台湾与香港的媒体有了“海角七号”情结,在海基会与海协会高官会面时,作为一个话题提问并当做重要新闻播报。一部电影变换身份,成为有些政治味道的话题,激起记者们的职业敏感,原因十分明显:片中的感情故事涉及台湾的历史,尤其是日本占领时的那段历史,而这段历史曾引发过中日两国政治与外交的摩擦。电影里的隐喻,可能引发新一轮的政治反应。
  《海角七号》的剧情并不复杂,一明一暗两条线索彼此交织。明的是一个在恒春夏都沙滩酒店沙滩上举办大型演唱会的故事:演唱会原本邀请的是日本歌手,但恒春当地人坚持由自己的乐手暖场,因此代班邮递员阿嘉、老邮递员茂伯、民警、小米酒推销员等人拼凑成一支极不专业的乐队,由日本小姐监督。这个临时乐队相互之间发生不少纠葛,当彼此间的冲突白热化时,一只写有“海角七号”的邮包勾出了暗的线索——一段半世纪前日中恋人的故事。邮包写着旧时的地址,里面有一份过期发黄的爱情。
  记者关注这条暗的线索。作为隐喻,电影里反复出现一个搭船而去的日本男人,在台湾光复之后,他仍对留在台湾岛上的中国恋人念念不忘;用没有寄出的信笺与独语倾诉情感,仿佛是代班邮递员阿嘉与监督摇滚乐队的日本小姐之间前世姻缘的隐秘象征。记者的这番解读,显然把电影的出发点看走眼了,表面上逻辑通顺但本质上离谱。在我看来,这部织体复杂、人物众多又充满当代语境的作品,传达的主题是“人与人沟通的失落”。不论是在历史语境中(台湾光复前后),还是在当代处境(商业文化侵蚀下的恒春)中,人与人难以沟通的宿命,既在那艘返回日本的船上,也在今天这支拼凑而成的摇滚乐队里。电影中的每个人都难找到可傍依之人,受伤于世界,失落于世界。电影开始时主人公扔下的第一句话——“操你妈台北”,做出的第一个动作——砸断电贝司,是这部电影的调子。剧中那个既是教堂的琴童又是摇滚乐队键盘手的小女孩说,“上帝把我赶出来了”,这句话可以被看成当代社会人的基本处境的潜台词。
  电影里暗的线索,与其说是对政治的,不如说是对一个逝去的感情世界的隐喻与象征。那个戴礼帽、自言自语的人,穿着旧日的雅致服装,痴迷的是旧时的浪漫与思念,与今天身穿牛仔裤、T恤衫的摇滚一代相比,情感古典而深沉。当他用一生的独语支撑起情感世界时,当下的红男绿女已经不可能再有那个隐喻中情感世界的奢华与深沉了。醉酒的日本小姐与性情暴躁的阿嘉相拥时,那艘古旧轮船作为远去的背景,完成的是半个世纪前没有完成的告别。看似叠加在一起的昨天与今天,其实是场误会,世界变了,二者之间只留下错愕。
  《海角七号》十分好看。放松,自然,人物的刻画恰到好处,幽默而不失深沉的关照。但让观众真正弄懂这部电影并为它叫好并非易事,在美国洛杉矶试映时,便遭到了冷遇。媒体的政治解读与误导也许加深了观众的困惑,“影响的焦虑”已经预判在先。2008年的“金马奖”,这部电影铩羽而归。
  记得20世纪80年代,中国有部表现中日围棋手的电影,名叫《一盘没有下完的棋》(1982年在日本上映,1984年在美国上映,获得过加拿大第七届蒙特利尔电影节大奖)。这部概念化的电影表达的意思是:个人的感情与命运,应该超越国家、战争与历史的局限。中日两国当时最有名的男演员孙道临、三国连太郎出演,黄宗英与沈丹萍也在里面饰有角色。影片上映时,正赶上两国关系趋暖,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影评人评论多多,电影艺术与外交两者的结合前所未有地紧密。
  而今港台记者对《海角七号》的解读与用心,立意与《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刚好相反。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既是中日两国之间历史的棋、民族的棋,更是个人悲欢离合的棋;国家与民族之间的过往与今天,投射在个人活生生的棋盘上,让人不胜感慨。但当这局棋仅仅由媒体在棋盘外热炒、期待一场博弈时,电影变味了,其后的一切已与电影无关。记者鼻子嗅出的政治味,让台湾的历史记忆与今天的角色定位陷入混乱,潘多拉之盒飞出火绒,记者们不希望它们简简单单地熄灭。而。历史之灾演变为媒体之灾,它们总牵引偏离航道的船。■

版面编辑:运维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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