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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鹏程:水蛙物语

龚鹏程
2007年03月19日 10:43
发展旅游业对于当地环境、生态,并不像当地人所感受的那般毫无影响。九寨沟,只是大陆千来个自然保护区的一个缩影
    有些人打比方,说大陆在“文革”期间,好比是热油炸鱼。一尾活鱼扔下油锅,立刻皮酥肉烂,油面上气泡腾滚;那“吱”的一声响及随后气泡腾沸的声音,就彷佛文化和知识人的哀鸣,乃是历史的惊呓。如今经济大潮中,搞开发,兴建设,则是冷水煮青蛙。青蛙正喜盆水爽凉适意,不料镬底正逐渐加着热。不一会儿,温度渐高,青蛙也就不知不觉地死于此太平盛世之中了,连“吱”一声响都没有。此喻适切与否,见仁见智。但我碰巧想起一个例子,不妨说说。
  大陆的自然生态保护区,在1978年才34个,占全大陆面积0.13%;到了2000年,激增达1267个,占领土面积12.44%,约增长98倍。相信这是全世界没有的情况。是中国人特别重视环保,所以大片大片围出自然生态保护区来保护生态吗?也许吧!但据我所知,至少有80%以上的保护区同时也都是旅游区,开展了旅游经营。自然生态保护区的基本概念,就是维护其原生状态,勿为人为所伤害,它与旅游开发有本质上的抵触;可是居然如此“同体共生”,以致常令人怀疑地方政府及当地居民之所以那么热衷去成立保护区,正是要找名目赚钞票。因为那些地方,本来多是穷山恶水,民众赤贫,无以为活,故只能靠划为保护区以招徕观光客。
  久居都市尘垢中的人,当然喜欢去这种原始自然林野中徜徉,所以旅客绝不会少,外国人尤其多。据1997年至1998年的统计,这些保护区内本国游客的增长率是一成,但外国游客增长率达37%,可见其一斑。老外在彼邦,未必无不可随意进入自然保护区观光之认识,但到了中国,入境随俗,放肆起来,尤无节制。正如大陆各大城市的仿冒品市场,主要都是作外国观光客的生意。他们在欧美,可都是大喊智慧财产权保护、反商品倾销的,可是来大陆抢便宜,恣意消费却比本地人还凶。
  于是本国人外国人之旅游大军,伙同着去自然保护区消费青山绿水,遂如蝗虫过境矣。他们去自然保护区是没有节制的。像四川九寨沟,1984年旅客才2.7万人,2000年就暴增至80万人,在高峰期一天可涌入3万人。到底九寨沟合理的容纳量是多少,保护区管理局恐怕自己也不晓得。反正多多益善,每个人可都是揣着银子来的。
  九寨沟居民本以打猎和农耕为生,未成立保护区时,人均年收入只有人民币600元,如今翻了不知几番。他们也不再耕猎,几乎全数投入旅游业去,或经营民宿、餐馆、工艺纪念品店,或出租牦牛、羊和民族服饰供人拍照,或受雇在旅店、餐厅、旅游公司工作,或去收垃圾。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说靠着神奇山水九寨沟发不了大财,但捞点游客膏馥余沥,生活倒也改善不少。
  但是,有趣的事就在这儿了。我看过一份调查,访问居民旅游业带来了什么影响,20户样本中,只有一户认为有些微之影响,余均觉得没啥影响。问旅游对环境造成之影响如何,九成以上的人也选择谓旅游对环境未产生影响、未恶化;其中一户还表示,上世纪90年代以后自然环境可是越来越好了呢!
  这就是水蛙的观点,水越来越暖和,日子越来越好了。
  在九寨沟保护区里,设有管理局,局中三分之一以上的主管是本地居民。该地还有一个绿色观光公司,公司九成以上的股份也属于该地居民,因此九寨沟被认为是保护区中小区参与的典范。但是,小区参与不能只参与赚钱而已,对于九寨沟的生态保护工作,居民其实既无主张亦无行动。一处自然保护区,除了官府和居民,更需要有许多协作伙伴,例如学术界、非政府组织、私营服务人员或团体。居民跟他们之间既有合作关系,也常因利益冲突而形成制衡。可是目前九寨沟似乎看不出小区居民与这些团体形成了什么样的伙伴关系。
  居民参与保护区管理也是糟糕的事。球员兼裁判之情况不仅表现于人员构成上,这个职司管理、政策及公权力之单位,自己就参与经营,开旅店、办餐馆、做纪念品生意。为了能赚得更多,早已过度使用自然资源。因开发旅游,当地原本纯朴的民众也变了。有时拉客人抢生意,结怨斗殴;有时伙同行诈;有时则哄抬勒索,纠纷时见。
  诸如此等,均是我们外人所见到的问题,发展旅游业对于当地环境、生态并不像当地人感受的那般毫无影响。九寨沟,只是大陆千来个自然保护区的一个缩影,对此类水蛙物语,吾人不知可由其中得到什么启示?■

  龚鹏程:学者,原台湾佛光大学校长。近年以讲座教授身份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校游学

版面编辑:运维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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