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自己恋恋不舍的“荣誉军团骑士”勋章进入坟墓。这一“荣誉”早已因为他在二战中犯下的罪行而被剥夺，但他一直顽固地在公共场合佩戴这一勋章。这也激起很多法国人的愤怒。
在莫里斯帕蓬（Maurice Papon）的观念中，似乎并无“忠”的概念。他既为二战期间的法国维希傀儡政府效过力，也为二战后的戴高乐政府担任高级公职。“高效”、“雄心”、“办事雷厉风行”是他留给后人的印象。
《经济学人》杂志在他死后刊登的讣闻里描述了一个小细节：帕蓬的办公桌后面悬挂着一面小旗，上面附一行小字：“官员在其位，谋其职”。帕蓬在公职道路上确实也是兢兢业业、尽忠职守。
帕蓬1910年9月3日出生于巴黎东郊塞纳马恩区的名门家庭。他曾在巴黎大学学习法律和经济学，1935年加入法国内政部，次年加入法国外交部，帮助制订国家对摩洛哥、突尼斯和中东的外交政策。
1940年，帕蓬从叙利亚回国，加入了同德国合作的维希傀儡政府，而没有跟随戴高乐参加总部在伦敦的法国抵抗运动。二战结束后，帕蓬一度成功地隐瞒了这段不光彩的历史，进而在戴高乐政府中步步高升，并曾在多个法国殖民地政府担任重要官职。1962年，他接受了当时的总统戴高乐将军授予的“荣誉军团骑士”的称号。
在帕蓬安然退休十余年后，新的历史发现把他推向了风口浪尖。1981年，历史学家米切尔贝尔日偶然发现了一些由帕蓬签署的文件。这些文件的签署时间是1942年至1944年，命令将1000多名法国犹太人从波尔多地区由纳粹遣送至杜兰斯的集中营，还命令逮捕一些犹太人，并将他们押送至奥斯维辛集中营。在1939年的一份文件中，纳粹占领军在工作报告中称帕蓬非常“乐意合作”，“同军事管制总部合作愉快，他办事高效且能力很强”。
这些旧史料被公布后，帕蓬因其迫害犹太人的罪行而面临一系列指控与诉讼。他坚决地为自己辩护，并多次表示“既不后悔也不自责”。曾担任众多大屠杀受害者控方律师的杰拉德布朗热在帕蓬死后对法国《世界报》说：“莫里斯帕蓬从没理解也从没承认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帕蓬最大的借口就是他的公务员座右铭：“在其位，谋其职。”
1997年，在长达15年的调查之后，帕蓬第一次被送上法庭。帕蓬的辩护律师辩解道，他的确对把犹太人驱逐到集中营负有责任，但犹太人被害的责任不应该算在他头上。律师称，帕蓬从来不知道纳粹准备处死犹太人的计划。
据《经济学人》报道，在审判期间，帕蓬辩称，他曾想方设法解救部分犹太人。例如，他说自己曾删掉逮捕令上的一些名字、在家中藏匿犹太教拉比（拉比是犹太教的教师，负责在犹太教堂和家庭中讲授犹太教的教义、教导青少年、给成年人以人生指导）、为一些犹太家庭通风报信等；当德国人命令他遣送犹太人到集中营时，他也尽可能地提供人道的交通设施：用电车送老幼病残到火车站，并用乘客专用列车而非运送牲畜的货车送他们到集中营。
但是，这些辩解恰恰表明，他深知那些被驱逐的犹太人可能再无生还的一天。法庭文件显示，1942年至1944年间，帕蓬帮助驱逐了1690名犹太人，其中包括223名儿童，这些人后来大都死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在审判期间，多数欧洲人因为帕蓬对罪行缺乏深刻反省而大为恼火。1998年，帕蓬“反人类罪”罪名成立，被判十年监禁。
出人意料的是，在上诉期间，帕蓬以88岁的高龄出逃，并称离开法国是维持其荣誉的惟一选择。法国发出国际通缉令，帕蓬在瑞士被捕并被遣送回国。在狱中，帕蓬多次以健康原因申请提前出狱，但都被法国总统希拉克驳回。2002年，92岁高龄的帕蓬终于得到假释。
在二战期间对犹太人犯下的罪行，并非帕蓬个人历史中惟一的污点。在法国前殖民地阿尔及利亚任职期间，他曾直接指挥镇压阿尔及利亚独立的战争。1961年，他在巴黎镇压了由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组织的和平示威，这次事件后被称为“1961年巴黎大屠杀”。这是一段让法国这个民主国家蒙羞的历史。在这次事件中，至少48名阿尔及利亚人被打死，甚至有人称死亡数字达到200人。
对帕蓬的世纪审判，将法国人拉回到二战那段他们不愿提及的黑暗混沌的岁月，也是法国人开始有勇气正视1961年巴黎惨案那段不光彩的过去。在刑满还剩三年之时，宣称自己只是“奉命行事”的帕蓬离开了人世。如今，他留存于法国人记忆中的，不是为法国公职事业“尽忠职守”的岁月，而是拒绝为二战期间劣迹道歉的顽固与傲慢。■
作者为杂志实习研究员
京公网安备 11010502034662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