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世瞩目的中国三峡工程,在经过14年的建设之后,已经接近尾声。然而,要持久、稳定地保证库区的生态安全,挑战才刚刚开始。
如今,一种名叫苏门白酒草的不起眼的外来植物,可能成为三峡库区生态安全的隐患。
2006年夏天,中国科学院武汉植物园主任助理丁建清研究员,在三峡库区考察时惊讶地发现,苏门白酒草在库区已经呈泛滥之势。无论是距离大坝不远的河岸,还是高速公路两侧的裸露地,这种菊科植物都在拼命生长。
苏门白酒草通体绿色,根系发达,一棵植株每次可结种近万粒,生存和繁殖能力极强。其种子像蒲公英一样随风传播,然后落地生根,从而疯狂地挤占了本地植物的生存空间。
实际上,自19世纪中期由南美洲悄然进入中国以来,苏门白酒草已经遍布云南、四川等十多个省份。三峡所在的湖北省,不过是它最新攻陷的又一个“战略要地”而已。就在四年前的2004年,华中师范大学两位学者发表论文,初步确定湖北省外来入侵植物有56种时,苏门白酒草尚不在名单之列。
所幸,苏门白酒草属于陆生植物,对三峡水库本身的安全不会构成直接威胁。但此外,在三峡水库周边的河沟中,已经出现了水花生、水葫芦等熟谙“水战”的入侵生物,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警惕。
丁建清在接受采访时警告说,一旦这些不速之客成了“气候”,顺着水流漂到三峡水库并大面积繁殖的话,将可能危及大坝的正常运行。
这并非杞人忧天。上世纪80年代末期,蜂拥而上的水葫芦一度堵塞了非洲国家乌干达的欧文水电站闸门。最近这些年,水葫芦在雨季频频冲击浙江的富春江等南方地区水库,令发电厂不胜其扰。
当然,正在三峡库区演绎的故事不过是“生物黑客”在全球扩展的一个缩影而已。包括中国在内的几乎每一个国家,都不可避免地受到外来入侵生物的冲击。
据美国康奈尔大学戴维·皮门塔尔(David Pimental)研究组估算,生物入侵给美国带来的经济损失每年达1000多亿美元。一场伊拉克战争的开销,也不过这个量级。而正处于经济蓬勃发展时期的中国,更为入侵生物“扩大战果”提供了难得的契机。
在今年4月的美国《生物科学》(BioScience)杂志上,丁建清和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主任黄宏文研究员等发表文章指出,大规模的工程建设、不断增加的旅行者人数和货物贸易等因素,正帮助更多的外来物种在中国各地“安家落户”。
在中国业已完成或正在进行的重大工程中,三峡工程、南水北调和西气东输都属于世界级工程;在巨大的经济效益背后,这三大工程或可被列为“对生态系统干扰最大的三大工程”。
以南水北调为例,这一远距离调水工程在缓解北方水危机的同时,可能成为一些外来的水生植物和半水生植物北上的“快速通道”。
有澳大利亚科学家在20世纪70年代末期曾经认为,水花生不会越过黄河。但黄河南岸最近已经出现这种通常只在热带和亚热带地区生长的植物。水花生进一步北侵并跨越黄河,或许已是指日可待。
铁路和高速公路也可能成为入侵生物的“交通走廊”。例如,已经投入运行的青藏铁路,给旅客和货物进出西藏带来了便利,但也可能将东部一些外来入侵生物带到生态链条脆弱的青藏高原。
目前,中国已经确定的入侵生物达到了400多种,是世界上受生物入侵危害最严重的国家之一。在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UCN)公布的全球100种最具威胁的外来生物中,中国就有50余种。
与外来入侵植物相比,外来入侵动物扩散速度更加惊人。1993年12月,海南三亚首先检测出美洲斑潜蝇。短短一年时间,美洲斑潜蝇扩散到全国20多个省份,造成豆类、瓜类蔬菜大量减产,每年的经济损失数以亿元计。
北京也是生物入侵的“重灾区”之一,已经确认的入侵物种为56种。其中来势汹汹的美国白蛾已被当作北京奥运会的大敌。2003年9月,美国白蛾突破北京市设下的重重防线,在中心城区的大树上结网,将树叶吃得精光。
发生在首都的“人蛾大战”到现在仍未结束。3月21日,国家林业局还专门下发《2008年美国白蛾防治任务的通知》,特别强调“为绿色奥运服务”。通知明确要求北京市要做到“第一时间发现,第一现场根除”。
迄今为止,在应对生物入侵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尽管偶尔也有捷报传来,但更多时候,我们是屡败屡战。受技术、资金以及重视程度等各种方面的制约,类似北京市对美国白蛾的防治大手笔,在全国并不多见。
然而,生物入侵的潜在危害绝不容低估。在全球范围内,生物入侵已经和气候变化、污染防治等一起被视为严峻的环境挑战。对于中国而言,挑战或许更为严峻一些。
以美国为例,早在1990年,美国就通过了外来水生生物危害预防与控制法案。六年后,又通过入侵生物法案。1999年,美国成立了由农业部、内务部和商务部三个部长共同担任主席、13个联邦政府部门参与的国家入侵生物委员会。
在中国,虽然农业、林业、环境保护、质量监督检验检疫等部门,也相继出台了针对外来有害入侵物种的防治和管理规定。不过,仅靠这些部门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政府必须从整体上提高警惕性。
中国科学院武汉植物园主任助理丁建清及其同事在《生物科学》上就直言不讳地撰文呼吁,针对中国的入侵物种问题应该“加强科学研究、公众教育和政府部门的关注程度”。
在接受专访时,丁建清表示,在美国,针对铁路和高速公路可能带来的生物入侵,交通部门有专门的研究课题。但在中国,很多地方修建高速公路时,都不能及时用本土植物对公路两侧的裸露地进行绿化,使得入侵生物很容易乘虚而入。
在丁建清看来,中国今后对建设工程进行环境影响评价时,也应该将生物入侵考虑在内。
在三峡库区,三峡工程开发总公司等已经为一些濒危珍稀植物的保护投入了不少资金,中国科学院武汉植物园等机构则在进行濒危珍稀植物的抢救工作。也许,这些都能成为一个新的起点。
丁建清对记者强调,外来生物入侵是造成本土物种灭绝的一个重要因素。如果我们不能对此给予应有的关注,整个生物多样性的保护也将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