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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城》和《佩利亚与梅丽桑德》

刘雪枫
2008年11月09日 19:30
无论是《死城》还是《佩利亚与梅丽桑德》,一切与爱情相关的事物都像谜一样存在着

  

  在旧金山歌剧院观看埃里希科恩格尔德的歌剧《死城》带装彩排,是一次特殊的经历。来自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新制作,在意境上接近贝尔格的《璐璐》和《沃伊采克》。《死城》是一部让我入迷的戏,特别是这个制作总是让我产生幻觉——导演席位上包括导演在内的工作人员,在奢靡惆怅的音乐中无声地调度指挥,使我感觉他们也是戏中人。最大的幻觉还是与舞台上的情境有关。恍惚中,竟不断产生与德彪西的歌剧《佩利亚与梅丽桑德》的相撞;从舞台到音乐,从音乐到故事,爱情的白日梦,似真似幻,心被一阵阵抽紧。
  彩排结束,不可遏止的念头促使我在歌剧院的商店又买了一套《佩利亚与梅丽桑德》的唱片——我必须尽快听到它,以驱散《死城》的梦魇。这次看起来有点随意的购买,却让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录音的不简单。它不仅是该剧历史上第一个全剧录音,而且是全部的法国组合,是那个时代演出的最强阵容。更无法想象的是,20个工作日的录制,在纳粹占领巴黎期间,断断续续地用了八个月时间。多么耐人寻味!
  在我心目中,《佩利亚与梅丽桑德》最好的录音,不外乎安塞梅指挥罗曼德乐团和克路易坦指挥法国国家广播乐团。克路易坦版音响质量更好一些,歌手阵容出现更为知名的洛丝安吉列斯和杰拉德索济,加上20世纪最伟大的佩利亚的演唱者雅克奎斯简森,显得号召力更大。但是克路易坦就像卡拉扬一样,他的意志力和统治力都与这部戏所要求的意境发生了抵触。那柔软的、迷惘而朦胧的、捉摸不定的、飘忽的声音,不应当是清晰可辨的,特别是乐队和歌手的诉求都不该是表演的意态。这种感觉本来不是十分明显,但只要和安塞梅的版本稍加比较,就会听出哪个更符合梅特林克的象征性与隐喻,哪个更能传神地表现出德彪西音乐中扑朔迷离的诗意和婉约淡定的宿命心理。
  然而,当我拿刚刚到手的这个由狄索尔米雷指挥的版本与安塞梅的比较时,后者的乐队音响似乎又显得更呆板直白一些,不仅神秘的气氛不够浓郁,画面感也稍逊。苏珊丹柯演唱的梅丽桑德,也许比海伦约阿希姆更生动更投入,但显然在角色性格的把握方面不如后者浑然天成。
  录制这个版本时,法国指挥家狄索尔米雷正当42岁的壮年。他掌控下的管弦乐就像薄散的云朵一样飘浮游移,始终抑而不扬,引而不发,在背景上若即若离,悱恻隐约。最奇特的是,这种带有丰富音响末梢的音乐,通过十分古旧的单声道录音竟然没有损减分毫。我只能说,狄索尔米雷的乐队在位置感和距离感上做得太精确了;似乎每个音符都被尽可能地充分呈现与延伸,它们在没有力量对比和速度要求的情况下,没有被压缩,没有被重塑,出来的声音不温不火,于恬静中蕴藏忧伤,清心寡欲中隐含命运不可逆转的侵袭。听到这个录音之前,《佩利亚与梅丽桑德》对我来说,戏剧的意义总要大于音乐的意义。
  在同样象征意味浓郁的《死城》契机诱导之前,我好像一直存有期待,相信关于《佩利亚与梅丽桑德》总会有一个最贴切的声音降临。其实这声音早就降临了,在一个黑暗屈辱的年代,以一种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方式。我在这个录音里找不到一丝与那个时代背景相关联的痕迹,即便我用极端逆向的思维都一无所获。这就是无形命运的形状,它无因无果,无根无茎,无始无终。
  似乎是有意与《佩利亚与梅丽桑德》这种梦幻悲剧的不真实性相对,第三张唱片的补白是德彪西18首艺术歌曲。其中的一首《佩利亚与梅丽桑德》选曲和三首维尔伦的诗由德彪西亲自伴奏,录音年代是1904年,正是《佩利亚与梅丽桑德》首演不久的年代。德彪西的琴声显得悠远而缥缈,但这是一种带有深刻岁月痕迹的真实;它就像狄索尔米雷的《佩利亚与梅丽桑德》的解药一样,帮助我们从深陷其中的无常命运的缠绕中获得片刻的解脱。
  ,它们也许是梅特林克和保罗绍特戏剧的本意,也许是德彪西及科恩格尔德的音乐使然。相对意境朦胧的《佩利亚与梅丽桑德》,《死城》的音乐更接近表现主义风格,显得冷酷无情,甚至残忍。由此可见,我对《佩利亚与梅丽桑德》产生幻觉,实属自我心灵保护的本能,可以理解为另一种意义的解读。■
  刘雪枫:音乐评论家,瓦格纳中国协会秘书长

版面编辑:运维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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