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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

龚鹏程
2007年06月10日 18:10
堂堂皇宫比拟为洗浴城不尽离谱之处,正在于如今各地洗浴城之奢丽豪华,丝毫不下于皇宫
堂堂皇宫比拟为洗浴城。可是这样比拟又不尽离谱,可博观众会心一笑者,正在于如今各地洗浴城之奢丽豪华,丝毫不下于皇宫

  陈凯歌的大片《无极》,推出后遭人恶搞成了“一个馒头的血案”。张艺谋的大片《满城尽带黄金甲》“恶搞版”,则是“黄金洗浴城”。把电影版里夸张豪华的宫廷阵仗、爆乳的宫娃侍女,化成了洗浴城的壮丽景观。
  恶搞当然意在颠覆,故把堂堂皇宫比拟为洗浴城。可是这样比拟又不尽离谱,可博观众会心一笑者,正在于如今各地洗浴城之奢丽豪华,丝毫不下于皇宫。洗浴城之浴,只是最基本的,浴之外,还要能提供美容按摩保健宴会吃饭或其他服务。去足疗者,除了享受刘邦踞坐令二女子洗脚的那种快感,还要求得有什么什么疗效,自然就朝药浴方面去经营了。中医里,药浴主要用在疮疡科。利用药浴、药渍、药熏、药蒸,增强循环系统的功能,疏通经络、通畅血气,并发汗解热、去腐生肌,对皮肤病等颇具疗效。此法,如今已广泛用在洗浴业的商业操作中;更新的发展趋势,则是由中医而藏医。
  壮族傣族藏族等这些少数民族,本来就都有每年定期在山林河流或湖泊中洗浴的风俗。傣族的泼水节尤其著名,跟汉族自古以来相传的上巳修禊原理相似,都是以洗浴湔祓不祥,并演变成社交仪俗。
  洗澡之所以如此郑重,或许跟平时不太洗有关。往年有位朋友在少数民族地区待了若干时日,不免让我想象他在那山区一定颇有艳遇。何况据说夷女多情,故必风光无限。不料他老兄急于撇清,竟冲口而出,说:“哎呀,她们都不洗澡!”令我们好生取笑了他一阵。少数民族妇女不太洗澡,除他的见闻,也见诸许多早期笔记。那些繁复的装束要脱卸下来,每天去洗浴,本来就嫌费事。况且山居汲水烧煮又十分困难,所以除非有温泉地利之便,一般都洗得少。
  在山林溪涧或湖泊里洗,则得挑时间。《西藏志》说,每年七月十三在河沿搭起棚子,“遍延亲友,不分男女,同浴于河,至八月初五始罢”。为什么?因为再下去就冷了,不能洗啦!人同此心,又皆有此需要,自然就形成为风俗。藏区把每年这洗浴的时间称为沐浴节,也称药水节,原因自然是洗涤垢腻有益于健康。沐浴节之外,当然亦不可能都不洗澡,而洗澡既是费周章的大事,索性也就费事到底,把这“药水”之意做到极至。烧水洗浴时,添加若干对人体有益的药材进去,便是各民族共同的思路。
  傣族称药浴为“阿雅”,主要针对风寒湿痹,荨麻疹,产后保健等。煎煮的器皿则是当地土锅。据父老说土锅与药物不容易发生反应,反而有帮助,所谓“土助诸药”。壮族的药浴与傣族不同,以熏蒸为主。让人坐在一个围着布的棚子里,用各种壮药草药混合煎水熏蒸后,再行沐浴。其他侗族、苗族、土家族,大抵也类似这样。近些年,苗药制作得很好,市场化已具规模,但苗药洗浴就未流行,傣式壮式侗式药浴便更不经见了。倒是藏药浴一枝独秀,令人瞩目。
  藏医理论别具一格,药浴和放血、涂油、针灸、按摩,同被视为外治疗法之一。传统上,有时会用酒糟、牛羊胃里没消化完的剩草、新宰杀的动物毛、酥油涂伤口止血;或用长了霉锈的死人骨头、动物尸骸煮来洗浴。这类疗法,现代人恐怕不能接受,因此如今都罕用了,主要只用五味甘露汤。五味甘露,是指“阴、阳、水、土、草”五种生态环境下的植物药。但并不只是把药草煮水泡来洗澡那么简单。举例来说,藏医把一切病归纳为三类:隆、赤巴、培根。隆病意指风寒,赤巴病略指火,培根病属地跟水。三因中又以隆为主因。治隆病时,除了内服药,可以用各种骨头在酒里煎煮,以其蒸气熏洗;再用浮在水上的油涂抹按摩,有时也用羊粪和酒一块而煮。
  又,在药水浴中,除了五味甘露药,还要加些配药,一部分要用酒曲发酵过才用水煮。因此每个人要洗浴前,均得经过医生诊断辨症之后,开立适当的药方,烧煮之后才能去洗。目前这种藏药浴,已渐从医疗行为发展为休闲功能。北京藏医院的药浴科,我去考察过,既不是汉地医术传去的,亦与佛教无关,主要还是苯教的一种疗法和宗教仪式。老规矩、新时尚,糅合为时代之新风。将来考古学家若像挖掘罗马古代浴场那样,挖出了一处现今的浴城,看见现在用以熬药的羊屎麝粪牛骨头,而不知藏药浴这一类史事,恐怕要摸不着头脑了。■

  龚鹏程:学者,原台湾佛光大学校长。近年以讲座教授身份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校游学

版面编辑:运维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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