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韭之雅俗

2004年04月05日 00:00 来源于 caijing
  中国蔬菜的本土派,如果推选业内老大,韭菜大有希望胜出。其优势有三:资格老;地位尊;再有呢,就是经常为文人所念叨,知名度很高。
  2000多年前,韭菜已然十分风光。《诗经·豳风·七月》有过报道:“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根据袁梅先生的译文,其意思是,“二月初,大清早,羊羔嫩韭祭寝庙。”《仪礼·少牢馈食礼》中也规定,卿大夫在祭奠祖先时,必得备好“韭菹”即腌韭菜。似乎缺了这玩儿意,老祖宗们吃起猪呀羊呀这些个供品,就会觉得寡淡。《诗经》中开列的蔬菜很是不少,有蕨菜、薇菜、萝卜、蔓菁、蒌蒿、荠菜、荇菜……但是,能像韭菜一样担当祭祀重任的,不多。
  历代诗人对韭菜也多有表扬。杜甫写过“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苏轼写过“断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东坡先生所说的“试春盘”,为古代食俗。晋代《风土记》对此有过交待:“正元日俗人拜寿,上五辛盘。五辛者,以发五脏之气也。”五辛盘因盘中装有五种辛辣蔬菜而得名。此五辛,有人说是葱、姜、蒜、韭和辣芥,也有的说是大蒜、小蒜、韭菜、芸苔和胡荽。不管哪个版本,韭菜都在其中。到了唐代,人们对五辛盘进行重组,搭建新班子,增加了萝卜、生菜之类的温和派,并以薄饼包而食之,这就是春盘,即现在的春饼。
  古人在一年开始时要吃五辛,是认为经过一个冬天五脏中积攒了许多浊气,要借辛辣之物驱除之,搞搞体内大扫除。不过,这一理论并非人人遵行,像佛门弟子便要禁绝五辛。据说吃了这些东西,就会被饿鬼所纠缠,难成正果。世上是否有饿鬼存在姑且不论,但这一禁令确有其深远考虑。因为韭菜还有别名,为起阳草或壮阳草,据说乃天然之“伟哥”。清修之士被“伟”之后,万一难以自持犯了淫戒,于己于人都是大大的不妥。因此,必须早做预案,杜渐防微。
  凡夫俗子看问题则没有那么深刻,因此很少将起阳草与子孙繁衍之大计联系起来,只是当菜吃。韭之一大特征,就是有一股强烈浓浊的味道,喜之者谓之香,厌之者谓之臭。明代美食家李渔则属折衷派,他在《闲情偶寄》中说:“葱、蒜、韭三物,菜味之至重者也。……予待三物有差。蒜则永禁弗食;葱虽弗食,然亦听作调和;韭则禁其终而不禁其始,芽之初发,非特不臭,且具清香,是其孩提之心之未变也。”多数文人也持同一观点,因此在表扬韭菜时,才会突出芽之初发时的春韭,而非逢韭必吹。
  韭之极品为冬韭,即数九寒天在暖房中精心培育的娇宝宝。因其成本过高,过去只能作为最高当局的特供。汉代京城已有温室韭菜,《汉书·循吏传》有明确记载:“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然蕴火,待温气乃生。”当时有一个读书人出身的大臣叫召信臣,以为这些东西“皆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以奉供养”,奏请皇上裁撤。也许是“有伤于人”这一点打动了“当食者”,此奏竟获批准,实行之后,“省费岁数千万”。如果条件合适,文人也不光会写表扬稿。
  到了西晋,皇家温室似乎仍告阙如。当时的全国首富石崇与王恺比阔气时,在大冬天端出了韭菜酱,让王恺大丢面子。王恺是晋武帝司马炎的舅父,为了支持老舅和石崇斗富,司马炎还赞助他许多宫中宝物,但是冬天遇到韭菜酱,王恺仍然傻了眼。后来查明,石崇的韭菜酱,不过是韭菜根与麦苗的混合物,假冒产品而已,属工商局重点打击对象。直到北朝末期,冬韭才重现宫廷。北齐武成帝高湛的后宫嫔妃,“衣皆珠玉,一女岁费万金,寒月尽食韭芽。”如此一来,皇上嫔妃的伙食有了新提高,只是那数千万的岁费恐怕是省不下了。好在当时没有审计署。
  清代冬韭仍为珍物。康熙时柴桑所著《燕京杂记》云:“冬月时有韭黄,地窖火炕所成也。其色黄,故名。其价亦不贱。”韭菜的表扬稿尽管不少,但传世诗作中,却难见关于冬韭美味的描述。因为这类稀罕物绝非穷酸文人所能问津,嘴里吃它不着,笔下自然也就写它不好。
  不过,韭黄在露地也可植种,因此春回大地,万物萌生之时,韭黄便成了一般人家的爱物,其味道比起蒜黄来,要多几分清香,少一点辛辣。韭黄炒鸡蛋,韭黄肉丝,都是美味,也可用来包饺子,蒸包子。梁实秋先生早年间在青岛吃过一次水饺,此后一直念念不忘,“饺子奇小,长仅寸许,馅子却是黄鱼韭黄,汤是清澈而浓的鸡汤,表面上还漂着少许鸡油。大家已经酒足菜饱,禁不住诱惑,还是给吃得精光,连连叫好。”这等精致吃食,宫中抑或有之,但老大们吃得多了,也就没了感觉。
  因此不会哼哼。■

版面编辑:运维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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